洛锦小说

夫君随胞兄出征，却战死沙场。
或许是历经生死。
过去夫妻关系淡漠的兄嫂二人，如今琴瑟和鸣，缱绻浓情。
直到我无意中听到:
母亲，以兄长的身份归来，也是无奈之举。
嫂嫂没有子嗣，娘家又早已落败，今后如何在侯府中自处。
待嫂嫂生了儿子，我自会寻个法子，将身份换回来，好好补偿洛安。
我含泪冷笑。
好好补偿?
恐怕他再无机会。
1
我转身离开婆母的院子。
正垂眸拭泪，却不小心撞上一道身影。
随着一声娇柔的惊呼。
嫂嫂温婉宜那弱柳扶风般的身子，轻飘飘倒在了地上。
不等我作任何反应。
顾云昭大步冲出来，一把推开挡路的我。
将温婉宜珍视般扶进怀里。
我被撞得失了重心。
连忙撑住一旁的柳树，才堪堪站稳。
枝干上突起的木刺，深深扎入掌心。
你无事吧?肚子可有不适?
温婉宜捂着心口，似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白着脸摇了摇头。
顾云昭这才转头看向我，眼中怒意森然。
裴洛安，你这性子怎还是如此毛躁?婉宜本就身子骨娇弱，若是撞出个好歹，你拿什么来赔?
我抬眸望向顾云昭。
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却觉得眼前这份陌生，比以往更甚。
我的心揪疼着，淡淡扯唇。
大伯哥常年坐镇边关，甚少归京，与我更是从未见过，怎会知晓我性子如何?
顾云昭冷寒的面色，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当然是因为云昭曾提起过。
我觉得可笑，却又笑不出来。
视线往下移了移。
注意到他抚着温婉宜的小腹时，呼吸一滞。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女人道:
不小心冲撞了嫂嫂，是我冒失了，正巧我略懂医术，可否替嫂嫂把一脉?
温婉宜依赖地望向顾云昭。
见他微微点头，才道: 那幸苦弟妹了。
我自虐般攥紧掌中木刺，另一手探向温婉宜的手腕。
脉势缓涩，气血不足。
温婉宜的身体，恐怕极难有孕。
想起顾云昭在婆母房里那句，待嫂嫂怀上孩子后，就将身份换回来。
瞬间，千百种滋味盘踞在心头。
我喉间微哽，又酸又涩。
或许是天注定。
看来老天爷也要将顾云昭，长久地留在温婉宜身边。
2
深夜，我将三岁的盈儿哄睡。
自己却彻夜难眠。
没有惊动下人，我悄声离开了屋子。
春栖院，是兄嫂居住的院子。
廊檐下，烛火未歇。
我轻手轻脚来到窗外。
越靠近，里面的动静，就越加清晰。
女人欲拒还迎的娇吟，混杂着男人意乱情迷的低喘。
尽数汇入耳中。
云雨停歇后，温婉宜有气无力地娇声啜泣:
我好欢喜对我这般热情的你，云晏，答应我，不要再变回出征前那个冷冰冰的你了，好不好?
顾云昭温声安抚: 过去是我不好，闯过一遭鬼门关，如今的我早已想通。
想通?
究竟想通了什么，顾云昭却不肯往下说了。
月色凄凉如水。
倚着冰冷的廊柱，我目光有些涣散。
想起初遇顾云昭之时，京中正值瘟疫。
父亲的医术名扬在外，被重金请来侯府，为染疫的二少爷治病。
我悉心照料了顾云昭整整十日。
他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我，眼中的惊艳毫无掩饰。
他待我好得过分，也执着得过火。
我原本对他无意。
直到他在我采药遇险时，竟不惜以命相救。
母亲曾劝告我，一入侯门深似海。
可我还是执意嫁给顾云昭。
但，从蜜里调油，到寡情薄意，仅用了一年光景。
我生下盈儿后，便不愿再孕。
生子的苦，尝一回就已足够。
恰巧此时顾云昭的胞兄顾云晏，娶了新妻进府。
顾云昭从此变了。
裴洛安，这里是侯府，不要将你过去那些市井小户的陋习带进来
裴洛安，你怎如此执拗?
裴洛安，你该去多与新嫂嫂相处相处。
她出身名门，秀外慧中，你应多学学她温婉的性子，学学她的为妻之道，好当个称职的顾家媳妇。
3
不知在廊下站了有多久。
我喘不过气了一般，深深呼吸着。
凛冽的寒风，似要割破喉咙，痛意如刀绞一般。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侯府的。
走到城郊的明善医馆时，身上已被冻得麻木。
裴家宅子瞬间燃起灯火。
母亲摸着我身上的冰凉，吓了一跳。
怎的半夜过来了?可是顾府出了什么事?盈儿呢?
我扑进母亲怀里，泪如泉涌。
娘，我想离开侯府……
母亲叹口气，摸着我的头发。
以为我还在为了顾云昭之死，而哀伤。
洛安，人死不能复生，为了盈儿，你也该放下。
父亲披着外衣，也在旁劝说: 你都是当娘亲的人了，该振作起来。
我钻进母亲怀里摇头，哭着将亲耳听见的真相，告与他们。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真是荒唐堂堂威远侯府，怎能容忍如此谬妄之事
母亲忧心地抱住我。
但那可是侯府，怎会轻易放人，何况，盈儿可是顾云昭明面上唯一的遗孤，侯府更不可能会放她离开。
我抹掉脸上的泪痕，神情渐冷。
爹，师公留下的药方册子可还在?
洛安，你是要?
我抬头望向深冷的残月，嗓音淡淡。
顾云昭不是喜欢装死吗?
那我便还他一具尸体。
4
回到侯府时，已经天光大亮。
因为晨起时找不见我，盈儿哭闹过一遭。
梧桐院里乱作一团。
听见盈儿的哭声，我焦急地跨进屋子里。
看到顾云昭的身影时，愣了一瞬。
盈儿钻在他怀里，哭喊着爹爹。
顾云昭眼底掠过几分不忍，尽力保持着冷凝的面色。
抱着盈儿轻声哄: 盈儿乖，我是你的大伯伯，你爹爹过段时间就回来了，盈儿别哭……
我装作不知，走过去接过盈儿。
冷着脸看向顾云昭，盈儿已经三岁了，你这样哄骗她，她只会更伤心。
顾云昭神情僵了一瞬，我不是想骗她，我只是——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对着盈儿一脸严肃地道:
盈儿，你爹爹为了保家卫国，已经战死沙场，他是个英雄，但永远不会回来了，你该为他骄傲，也该为了他坚强。
话音刚落，顾云昭扯住我的手腕，眼含愠怒。
她还这么小，你同她讲这些做什么?
我挣了挣手腕，他却越攥越紧，目光紧紧盯着我。
我还没问你，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你一个寡妇半夜离家，成何体统这侯府的规矩，四年了还是学不会吗?
顾云昭低吼着，朝我愈靠愈近。
那股甜腻的胭脂味，让我忍不住胃中翻腾。
昨夜听到的那些动静，再次从脑海中浮现。
我偏头干呕了两声。
顾云昭整个人一怔，瞪着眼，清俊的面容满是震惊。
目光从我的脸，扫向我的肚子。
你，你——
我惨白着脸。
知道他想岔了。
他是见识过我怀孕时，比常人更加严重的不良反应。
视线扫过顾云昭脖颈上的红痕，我冷冷笑了下。
大伯哥，我的事与你，好像毫无干系吧?
顾云昭伸手，大力掐着我的下颚，眼中满是深深的阴鸷。
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哪里对不起你死去的夫君，我会让你——
云晏?
院子门口，温婉宜的唤声急急传来。
5
顾云昭冷厉地瞪了我一眼，狠狠甩开手。
转身朝温婉宜迎过去。
阿宜，你怎么过来了?
温婉宜的目光，越过顾云昭的身影，朝我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
尔后抬眸，深切地凝着顾云昭。
用过早膳后，便一直寻不见你。
她扑进男人怀中，听下人说盈儿在院中哭闹，就猜到你可能过来了。
说着，她面带羞意地抬头，余光瞄了眼我。
毕竟你自从回京后，就一直着急想要个孩子，昨晚真真累坏妾身了……
顾云昭的背影微僵，抬手揽住温婉宜的腰肢，将她带出院子。
低沉温柔的声音被风吹散，我马上要去御林军中赴职了，这段日子只能辛苦你了。
我怔忪地站在原地。
直到身后有双肉肉短短的胳膊，抱住了我的腿。
抽抽嗒嗒地喊着娘亲。
我鼻头一酸，视线模糊了。
蹲下身，将盈儿软乎乎的小身子，捞进怀里。
我望着她与顾云昭七分相像的眼睛，喉间哽塞。
盈儿，告诉娘亲，你喜欢这侯府中的生活吗?
盈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歪头看着我。
似乎在努力理解，我话中的意思。
半晌后，她抱住我的脖子，我喜欢娘亲。
我紧紧抱着盈儿，一闭眼，泪水潸然而下。
我也最喜欢盈儿了……
盈儿埋首在我颈窝，闷闷地问了句: 爹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我嗓音微颤，但娘亲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6
顾云昭彻底养好伤，即将赴职的前一天。
我带着盈儿，与温婉宜随婆母一同，去往金山寺中祈福。
晌午，寺里准备了素斋。
温婉宜看了眼食欲不佳的婆母，温婉一笑道:
这寺中僧人的手艺，确实不比府中，不若我去厨房瞧一瞧，再做些吃食给婆婆尝尝?
婆母满意地点头。
……
用过膳后，盈儿在我怀中哄睡。
温婉宜亲昵地挽着婆母，陪她闲聊。
话题不知怎的，就扯到了顾家兄弟俩身上。
婆母眼中含泪。
从前云昭纨绔，老侯爷一病不起后，便是云晏一己之力，立下赫赫军功，以命相搏才撑起顾家。
她嗓音微微颤抖，只是，只是苦了我那晏儿，为何偏偏是晏儿，偏偏是我的晏儿……
温婉宜也跟着红了眼，拿起手绢替婆母拭泪。
婆婆，您糊涂了，云晏平安地回来了，是小叔他……
婆母似恍然地怔了怔，才道: 对对，晏儿回来了，是昭儿，是昭儿在战场上为了救胞兄而死。
活下来的必须是晏儿，只能是晏儿。婆母呢喃着，紧紧抓着温婉宜的手。
厢房里安静了片刻后。
婆母转过目光，紧紧盯着我，却是对温婉宜道:
婉宜，自从晏儿在洞房之夜那晚，抛下你离京出征，我便知道你心中对他有怨。
你与晏儿成亲三年，他甚少归家，你们夫妻二人关系冷淡，迟迟没有子嗣，我不怪你。
可如今晏儿成了御林军统领，常驻京城，你们夫妻对于子嗣之事，可要上心了，早日为我顾家开枝散叶。
温婉宜听着，羞红了脸，用手绢遮住嘴。
婆婆别再说了，弟妹还在这儿呢，婉宜脸皮薄……
婆母扯唇笑笑，目光从我身上淡淡移开，不再多言。
我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淡淡垂眸，注视着怀里的盈儿。
也不知婆母是不是猜到，我已知晓真相，才在我面前刻意提点。
总归，她向来不喜我这个儿媳，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日她与顾云昭在房中，想必又说了些什么。
我大抵已经全然明白。
那便是，兄弟俩之间，平安归来的那一个。
必须是顾云晏。
无论顾云昭还愿不愿意，将身份换回来。
这个寡妇，我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