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复明当朱元璋穿成崇祯

日月复明当朱元璋穿成崇祯

作者: 铁明信

其它小说连载

《日月复明当朱元璋穿成崇祯》是网络作者“铁明信”创作的其它小这部小说中的关键人物是朱由检朱元详情概述:崇祯三年二北京城覆盖着皑皑白地上的积雪被踩实之道路变得又脏又更添有厚重大过往行人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这样的雪雾天气从万历朝开始骤然加到崇祯皇帝朱由检应天受命之天气越发极过去的这三个冬天一个比一个难大明朝的气运也像是被冰封住一年轻的崇祯皇帝走在上每一步都步履维去金国大汗皇太极亲率大军突破长兵锋直抵京直到前些日皇太极扫荡了一圈京东诸镇之...

2025-09-28 12:42:15
崇祯三年二月。

北京城覆盖着皑皑白雪,地上的积雪被踩实之后,道路变得又脏又滑,更添有厚重大雾,过往行人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这样的雪雾天气从万历朝开始骤然加剧,到崇祯皇帝朱由检应天受命之后,天气越发极端,过去的这三个冬天一个比一个难熬。

大明朝的气运也像是被冰封住一般,年轻的崇祯皇帝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步履维艰。去岁,金国大汗皇太极亲率大军突破长城,兵锋直抵京师。直到前些日子,皇太极扫荡了一圈京东诸镇之后,方才尽兴而归。

乾清宫里,内阁阁员们早已退去。朱由检把他们召到这里,是想要个办法,一个惩前毖后的办法。只是这些人,惩前的本事通了天,谈到毖后,谁也说不出话来。朱由检看了心里实在来气,脸色平静地说了句: 诸位辛苦了。便让他们退下了。

大殿之上,只剩朱由检安静地坐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御座的把手:

若是太祖来坐这把椅子,解得了这江山愁么?

这一日的大雾出奇厚重,从窗隙门缝中漫了进来,偌大的乾清宫被塞得满满当当,朱由检也被笼罩其中,一时间看不清他身在何处。

 

 

怎么六月还这么冷?

睡梦中的朱元璋翻了个身,带起了被子的一个角,凉风找到了去处,一股脑地往里钻,把朱元璋从梦里叫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朱元璋感觉身体的病痛和疲劳都消失了。

这是老天爷要给咱一个机会吗?

朱元璋崛床而起,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松弛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那颗历经风雨的心脏又开始热烈地跳动,他的身形不再佝偻,这副身体恢复了年轻时的活力

拿镜子来

当值太监王承恩听到主子呼喊,急忙寻得镜子,双手捧着送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抬起了头,当他的目光和镜子中反射的虚像交汇的时候,朱元璋激动的心情冷却了下来。镜中人看上去大概二十来岁,比自己是端正了许多。大概是得到了优渥的供养,这张脸细嫩非常。只是眉头与年纪不符的皱纹,使得干净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丝愁苦。不过这丝苦相倒是有点朱元璋的神韵。

趁着皇帝看镜子的工夫,王承恩眼睛一瞥,一旁的小太监心领神会,将大氅轻轻地覆在了朱元璋的肩上,这打眼的明黄色已然回答了朱元璋他的身份。只是人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会本能地和周围事物保持距离。

你跟我几年了?朱元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回皇上,崇祯元年奴婢随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进宫伺候皇上,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王承恩手捧着镜子跪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

崇祯?朱元璋暗忖,这崇祯一当皇帝,就把这个叫曹化淳的召进宫中,这人应该是崇祯皇帝的心腹。

司礼监是什么时候设的?司礼监朱元璋是知道的,不管现在是哪朝哪代,司礼监最开始设立是在洪武朝。

从太祖洪武十七年到现在,两百……两百四十五年了。

每朝每代都有太祖,但若省去国号,那必定是本朝太祖了。

大明的国祚绵延了两百多年,比他亲手终结的蒙元长了两倍不止,朱元璋甚是欣慰。想想当初在腥风血雨中打下了江山,又在腥风血雨中巩固了基业,甚至为子孙后代勾勒了线条。朱元璋明白守业的艰辛,明白这两百多年里,他的后继者们一定面临了不少艰难险阻,但好在他们经受住了考验。

江山还在朱家人手里,朱元璋的戒心渐渐放了下来。

撤了吧,把从洪武朝开始的历年纪要拿来。

历年纪要在印绶监备着,以供皇帝随时调阅。王承恩不敢离开皇帝身边,便差小太监去取。

皇上,奴婢先伺候皇上更衣吧。王承恩小心地说道。

 

 

更衣用膳之后,王承恩将朱元璋引到乾清宫正殿。从洪武元年到崇祯三年,大明王朝二百六十一年的兴衰荣辱被浓缩成十六本小册子。或厚或薄,全都整整齐齐地摞放在御案之上。

朱元璋此时的心情就像是等待科举放榜的士子,既想皇榜早些张贴,又担心名落孙山。朱元璋倒不是担心自己,他的是非功过,他自己心里有数。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皇太孙朱允炆,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孙儿做得怎么样。

洪武年间的纪要被朱元璋草草略过,江山是他打下的,人也是他杀的,功也好,过也好,朱元璋全都认了。只是这建文朝薄薄的小册子一拿在手上,朱元璋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像是喉咙被人勒住,有些喘不上气。他把册子倒扣过来,翻开了尾页。

日暮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大内火,建文帝自焚。

大内火,建文帝自焚。个烧红的铁字烙在了朱元璋的心口上,手指已经穿透了书皮,薄薄的小册子像一捧黄土一般被他紧紧抓在手中。他在想自己是哪个环节没有掌控住,才让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孙子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当时已是他的身后事,现在更是两百年前的生前事。

咱眼睛有些酸,你来念给咱听。

王承恩领了命,小心翼翼地拿起永乐朝的纪要,高声读了起来。

朱元璋听不见他念的是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殿前,想要推开殿门。

皇上,外边天太冷了。王承恩轻声提醒道。

你念。

王承恩不敢执拗,继续高声朗读起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不敢让皇帝亲自开门,先朱元璋一步将殿门打开。

北京的风不同于南京,十分干冷凌厉,朱元璋就这么负手站着,任由寒风穿透他的骨肉,将他千刀万剐。

 

 

 

天气实在寒冷,不多时王承恩捧着书的双手就冻得通红,他虽然竭尽全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换气时轻微的颤抖还是遮盖不住。

微弱的异常打断朱元璋的思绪,把他从惆怅中拉了回来。虽然身体是二十岁的朱由检,但心里毕竟是一个古稀老人。老人家的慈蔼让朱元璋不想再苛责别人。朱元璋用手指了指殿门,示意小太监将殿门关上,又指了指火盆,让小太监把火盆端到王承恩身边。

朱元璋回到御座上,仔细听起后面发生的事。

两百多年的纪要厚厚一摞,王承恩念了好几天。

王承恩读到仁宗朱高炽的时候,朱元璋想起了那个胖小子: 这小子仁厚,能当个好皇帝。再后面的人,朱元璋就认不得了。仁宣之治稍微舒缓了朱元璋的惆怅,听到朱瞻基有很高的书画造诣的时候,朱元璋感到出乎意料。再后来,叫门天子朱祁镇在土木堡大杀特杀,杀得朱元璋目露凶光,直到于谦力挽狂澜,才让朱元璋松了一口气。可恶的是,这朱祁镇又复辟了,朱元璋心里一颤: 要糟果不其然,朱祁镇冤杀于谦,朱祁镇完成了对朱元璋的双杀。好在朱见深、朱佑樘父子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被朱元璋开除朱籍。死得其所的朱厚照在朱元璋心里布上了一层阴霾,李世民喻民以水,这天子落水可不是好兆头。朱厚照没有儿子,皇位到了他的堂弟朱厚熜屁股下,谁知这个天子不爱御座爱蒲团。虽然朱厚熜的政绩尚可,他的儿子朱载垕也尚可,但是从他的孙子开始,各有各的荒唐。朱翊钧争了几十年的国本,把张居正攒下的底子都争完了。朱常洛、朱由校让朱元璋在心里暗骂: 这是什么怪物?

念到崇祯朝的时候,王承恩小心翼地问: 皇上,还念吗?

朱元璋已经听得心烦意乱了。他大概知道了他面临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他叹了口气,让王承恩继续念下去。

朱由检翦除了身旁的巨蟒,但来自黑山白水的皇太极正虎步关东。饶是他明太祖雄才大略,到了崇祯年间,也没有使日月幽尔复明的把握。只是,摆摊子的是他,收拾摊子的也是他。既是无奈,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开局可比当初一个碗强太多了。

 

 

摆在朱元璋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皇太极打到了北京城下,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罢了。兵部尚书王洽在狱中奄奄一息。皇太极突破的蓟镇防区主官刘策,正月里就被杀了头。这还不算完,言官们弹劾的奏疏纷至沓来,大多指向已经下了锦衣卫诏狱的蓟辽督师袁崇焕。

袁崇焕是朱由检亲命的封疆大吏,内阁拿不定主意,司礼监也做不了主,秉笔太监曹化淳只得把奏疏往御前送。

 

大雪初停,整个紫禁城白茫茫一片。但天宫毕竟与凡间不同,宫里的路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负责宫中扫除的直殿监小太监们跪在地上擦了一遍又一遍,倒不是真要从这地砖上抠些金子下来,只是担心哪个贵人脚下失算,他们自然是要拿命去担待的,直殿监那掌印的祖宗怕也是跑不了。

曹化淳一路疾走,擦地的小太监们都闪在一旁,嘴里轻呼老祖宗。曹化淳不看不答,径直走到乾清宫殿门外,正了衣冠,对着紧闭的大门跪拜道: 皇上,奏章送到了。

殿门徐徐打开,来开门的是王承恩。王承恩举止恭敬,但在皇帝面前,不是他和曹化淳客气的时候。曹化淳把奏章送到御前,朱元璋头也不抬,只是轻声说了个好,便开始翻阅奏章。

袁崇焕之案兹事体大,皇上要早些拿主意。从朱由检还是信王的时候起,每每有事都会问问曹化淳的看法。曹化淳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话是平常话,但朱元璋觉得,朝堂上的事不该由一个太监来说。

你在催咱吗?朱元璋没有抬头,语气也听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在说笑。

这话落在曹化淳身上,他知道魏忠贤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不敢怠慢,连忙跪在御座前: 奴婢不敢,只是袁崇焕谋反,群臣愤慨,内阁也不敢乱拿主意,只好来请圣裁。

那就是内阁在催咱了。

几位阁老也是在尽臣子的本分。

行了,起来吧。朱元璋拍了拍曹化淳的肩膀。

曹化淳站了起来,却不敢再说话了。

你跟着咱这么些年,是忠的。

曹化淳听了这话也不再猜,跪就是了。

朱元璋不管他: 要议个封疆大吏的罪,内阁该来御前亲自议,不该找你来通气。你是个老实人,不要帮着他们,你听明白了吗?

曹化淳一边磕头一边回话: 奴婢明白,奴婢愚蠢,这就回司礼监反省。

好,别再跪了,地上凉。

曹化淳按照典籍中记载的礼仪谢恩,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条理分明、清清楚楚。从此便不再说话,如同他十七岁陪侍襁褓中的五皇孙朱由检一样,四十一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面色谦卑地站在皇帝身旁,静静等待皇帝的圣意。

这一日主仆再无答对,直到朱元璋将批好的奏章和阁票递给了曹化淳: 袁崇焕一事暂且留中,这些你发还内阁。

是。曹化淳双手去托住皇帝递过来的奏章和阁票,可朱元璋迟迟没有松劲。曹化淳僵在那里一呼一吸的时间,察觉到奏疏和阁票并没有落在他的手上,于是高声答道: 是,这就发还内阁。

奏疏和阁票应声而落,曹化淳像是抱住襁褓中的朱由检一样,稳稳地接住了。

这一日风雪依旧,可浓雾却散开了。

这一日晚些时候,司礼监批红的朱笔送还了乾清宫。

 

鲜血一般的红墨在内阁的墨书小票上批了个好。

朱元璋的字迹和朱由检的不一样,所以批红只写好和不好。好的当然好,不好的就让内阁来自己面前议,议到好为止。初时,内阁以为是皇帝这些天尤其勤政,但天天如此、票票皆批,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把批红权给收了。

臣子最要紧的功夫,就是揣测皇帝的心思,内阁都是此间老手。不知道哪个有心的阁员,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有好几个言官上疏夸赞皇帝剪除阉党雷厉风行,又论证说天津和肃宁挨得近,肃宁的邪气飘到了天津,最后把矛头指向大太监曹化淳。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把政敌打成阉党余孽的机会。

这一日议事的时候,朱元璋把曹化淳叫来御前,他当着内阁阁员的面喝了一口茶,又把这剩下的茶赐给曹化淳喝了。内阁自然看明白了,宫里是稳的。回去以后,阉党余孽少了很多,天津也重振了浩然正气。

 

 

 

骂曹化淳的奏章是少了很多,骂袁崇焕的奏章却不见少。朱元璋一再留中不发,不是护着袁崇焕,而是皇太极在东北虎视眈眈,他要先稳住自己最后的长城。

 

召孙承宗面圣的诏书已经送往通州,通州离京师不远,但一来一回怎么都得到晚上了,朱元璋在旨意中特意交代了: 朕今日睡不了。

他本来也睡不了,朱元璋每篇奏章都要亲自批红。批不了好的,不管多晚都要让内阁派人来议,内阁值班成了常态。内阁阁员们可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时间久了,内阁也吃不消。

朱元璋更烦,这个票拟着实耽误工夫。

 

晚上的乾清宫万籁俱寂,朱元璋大老远就听见脚步声,听得出来脚步声的主人尽力在走,却走不快。朱元璋让王承恩端了个矮墩候着。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住了,朱元璋朗声道: 督师不必行礼了,进来吧。如此天恩让孙承宗心中一颤,挺直了略有些佝偻的背,颤着声回话: 皇恩浩荡。

殿门徐徐打开,王承恩上前搀扶,孙承宗轻轻拍了拍王承恩的手,王承恩会到意,低着头退到一边。

夜晚光亮毕竟不如白天,即便乾清宫也是如此。殿门一开,带起微风,吹得殿中灯影斑驳,在殿中摆好的矮墩上错落交替,也在孙承宗心里激起了骇浪。

孙承宗立时下拜,整个身子覆在了乾清宫的金砖之上: 臣孙承宗叩见陛下。

说了不必,督师在抗旨吗?朱元璋发了狠话,语气却是听得出来的柔和。在场人都听出来了,孙承宗这趟深夜进宫,是得着天眷了。

但话是落在孙承宗身上,他万不能这么想。皇帝说了抗旨,那就是抗旨: 罪臣孙承宗万死不敢。

那就好。朱元璋点了点头,督师无罪,你我君臣间要说的话很多,有个墩子舒服些。

伺候的小太监趁着君臣答对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去关门。

 

殿门合上,又有风来,带动灯火闪烁。

孙承宗抬起了头,圣颜未改,有龙在乾清宫上盘旋。

朱元璋看向了孙承宗,老臣初见,有虎在殿中俯卧。

 

 

乾清宫中没有旁人在场,君臣也已互换了心意,繁文缛节少了很多。

孙承宗在矮墩上坐定,先开了口: 陛下召臣,是为光复四城之事吗?

朱元璋笑了笑: 四城要收,皇太极想用关内四城在咱心上打进一颗钉子。但此次借道蒙古来犯,路途遥远,补给曲折,他的主力已经撤走,光复之事,督师费心。

是。孙承宗来时便猜想皇帝必问光复四城之事,心中已准备好了答对。皇帝既已明晰了要害,战术上的事就不必再说给皇帝听了,只是默在那里,等着皇帝发话。

督师,朱元璋继续说道,弹劾袁崇焕的奏章太多,咱抵挡不住。

陛下,臣和袁崇焕有牵连。孙承宗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不说杀他,那是要留了。朱元璋的语气听不出起伏,督师是觉得袁崇焕不该死吗?

袁崇焕有用。孙承宗站了起来,拱手下拜。

朱元璋想讲话,话又退了回去: 哦?

孙承宗没有抬头: 陛下,袁崇焕是死战之将。努尔哈赤连连进逼,大明节节败退,军心被打散了,朝臣被打怕了,民心也被打坏了。努尔哈赤打到宁远,经略高第命大军尽退关内。宁远被围,关上不发一员相救。袁崇焕死战不退,才有宁远、宁锦二捷,才有军心重振,人心再聚。哪怕是皇太极来犯,那也是从袁崇焕手上过不来,才不得不绕远路借道蒙古。袁崇焕在山海关,军心就聚在山海关,袁崇焕在宁远,军心就聚在宁远,袁崇焕在……

袁崇焕在狱中,朱元璋打断了孙承宗,质问道,祖大寿就临阵脱逃?

孙承宗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臣可节制袁崇焕说罢,朝着朱元璋,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乾清宫陷入了沉默,只有余响在回荡。

朱元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走到孙承宗面前。

孙承宗不敢抬头。

督师要节制蓟辽。朱元璋说话的声音软了下来,他躬下身把孙承宗扶了起来,督师为国进言,咱很感激,可是督师忘记蓝玉了吗?

承着朱元璋的力,孙承宗站了起来,却依然没有抬头: 陛下,袁崇焕不是蓝玉。

杀他已非杀他孙承宗站了起来,朱元璋依旧没有放手,督师是文臣武用,又上过魏忠贤的东林点将录,知道朝中的艰辛。皇太极蹂躏京畿,民心惊惧,朝臣震荡。在他们心中,长城是不可能被突破的。只要长城还在,不管关外如何纷争,他们仍然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现在他们亲眼看见金国的战马在他们的田亩中践踏,亲眼看见金国士兵挥舞着刀枪掳走他们的亲人,这座心中的长城轰然倒塌。咱要让他们踏实过日子,只有在他们心中重建一座长城,只有骗他们,长城仍在,长城仍旧固若金汤。金军能攻破长城,全是因为人是坏的。这个坏人要位高权重,只有位高权重的坏人纵敌入关,金军才能攻破长城所有的事都是袁崇焕欺君误国,所有的事都只能是袁崇焕欺君误国皇帝现在把坏人杀了,长城仍在,长城仍旧固若金汤

大明朝已然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督师体会犹深。孙承宗还是没有抬头,但朱元璋抓着孙承宗的手,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咱听过一个道理,与其缝好裤腿上的一百个窟窿,不如先把腚补上。

皇太极是个聪明绝顶的赌徒,他赌蒙古不会断他的后路,他赌京师是关宁军所必救的。皇太极此番问天,赢得彻底。从此之后他往上走,咱往下沉。他回到沈阳之后,整个金国都将聚集在他的旗帜下,他有足够的威望巩固他的权力,整合他的国家,肃清他的两翼。当他真正拥有一个帝国的时候,他还会来赌,赌大明油尽灯枯,赌他和咱谁是天命

在他拥有一个帝国之前,我们还有机会。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皇太极以兵戈问天,咱一定要用兵戈答他。盛衰易势,此起彼伏,拖只会拖死大明。

朱元璋放缓了语速,也放开了扶着孙承宗的手。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督师为咱稳住关宁,将关宁之骨梗在山海之间,这是咱唯一的长城了。

朱元璋死死盯住孙承宗的眼睛,孙承宗再也不能以君臣礼节躲避这双眼睛了。

 

昏花的双眼透过年轻的眼眸看到一个苍老的灵魂。

松弛的肌肤感受着帝国九州万方吹到殿中的寒风。

 

殿外的月亮好亮,只可惜一卷黑云将月亮罩得死死的,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鸟儿已飞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它知道寒冷,知道黑暗,但仍旧扑腾着翅膀一圈一圈地绕着树枝,它似乎不知道哪里可以依靠。

它问向天地的鸣叫,划破寂静的夜晚,刺进灯火闪烁的宫殿之中,扎在两个久历风霜的心上。

孙承宗啊孙承宗,你听得到吗?

孙承宗啊孙承宗,你做得到吗?

这颗在朝堂攻讦中结了霜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热烈。它炽热的燃烧融化了坚冰,终于化成了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褶皱滴落下来。

臣已老朽,难使社稷危而复安,惟将忠血洒在山海,以待日月幽而复明。

 

 

高挂的月亮不只照着紫禁城,还照着永平的金军大营。

一匹马儿在大营中飞奔,马上的骑士谁也不管,直接奔向了金军在关内四城最高统帅阿巴泰的军帐。

从马上下来之后,年轻骑士也不自报家门,掀了帘子就进了营帐。

 

七哥。

多铎,帘子被掀了的时候,阿巴泰大概就猜到了是谁这么无礼,你学学规矩吧。

年轻骑士正是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多铎。

我有大汗的口令给你。多铎进了营帐,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哦?阿巴泰似乎并不关心大汗的口令,在身边翻找了一下,找到一小袋沙琪玛递给了多铎。

多铎接了过来,打开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将话又说了一遍: 我有大汗的口令给你。

你说。阿巴泰哂笑着看着多铎。

大汗要让你带兵从关内撤走。

那谁来接手呢?阿巴泰的笑容变也不变。

多铎嚼着沙琪玛说道: 阿敏。

阿敏是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的次子。当初努尔哈赤设了四大贝勒,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后来成为大汗的四贝勒皇太极。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虽继承汗位,但在相当长的时间之内,都是四大贝勒轮流主政。直到金天聪三年,也就是明崇祯二年,羽翼丰满的皇太极才废除了这一制度。

让阿敏来接手关中新地,阿巴泰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山海关绝对打不下来,关中新地的补给要从蒙古左翼诸部绕一圈。关中这些地,迟早是要丢的。但如何丢才会丢得有价值呢?

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嘿嘿,多铎嚼着沙琪玛的嘴,笑着看向阿巴泰,我哥。

多铎有十四个同父哥哥,阿巴泰和大汗都是他的哥哥。他这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但阿巴泰也猜得到,给多铎出这个主意的哥哥还能有谁。

岁参与国政,十六岁随皇太极进军蒙古察哈尔部,因战功卓著,被皇太极赐号墨尔根代青,意为聪明的统帅。四个月之前,随皇太极破长城而直捣明都。两个月前,皇太极回军,又命这个十岁的小子先行。最为关键的是,此子在皇太极争夺皇位、巩固权力的斗争中,一直同皇太极站在一起。多铎口中的这个哥哥指代的只能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大汗皇太极最爱的弟弟——多尔衮。

你小子。阿巴泰笑了笑,又倒了杯水递给多铎。

 

 

孙承宗走的这一夜,他的副手马世龙根本睡不着,整晚在军营中踱来踱去。朝廷的风向变得太快,他猜不到孙承宗这一趟是吉是凶。老师是关宁的定海神针,眼下又总理各路勤王兵马,他若是又被拿下……

新的一日,天色格外阴沉,马世龙看着阴云,手足无措。

 

督师回来了。有提前交代了的士兵前来通报。

马世龙一口气终于喘上来了,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去了,赶紧去迎孙承宗: 我的老师啊,这天色不好,我着实担心你在路上出什么岔子。

这天色不好吗?孙承宗笑着看了看天,我看好得很。

六十七岁的老师一贯严肃得很,今天居然开起了玩笑,马世龙立时就明白了,皇帝对老师是支持的。这对他们这些在前线打仗的将领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马世龙喜色也是上了眉梢: 好得很,哈哈哈,好得很。

 

不等马世龙笑完,孙承宗径直走入了中军大帐。

遵化、永平、迁安、滦州四城已失三月,皇太极大部已退出长城,我们要尽快收复了。

马世龙放下了帘子: 陛下召老师面圣便是为此么?

陛下的忧愁比这四城还远呐,孙承宗叹了口气,希望你我能为陛下分忧吧。

是。孙承宗没有回答面圣发生了什么,马世龙也不再追问,转而专心军务,他手指向舆图,建奴要进出长城,山海关是不可能破的,只能从北边大安口进出。遵化距大安口四十里,只要将遵化收复,便掐死了他们逃出长城的可能,关内这些余寇一个都跑不了。

你说得是对的,但不能这么干。孙承宗摆了摆手,让马世龙将手从舆图上拿开,把金军的退路堵死了,他们再到处流窜。若有哪支余寇再走到北京城下,把京城里那些贵人吓到,你我该如何交代?说完这话,孙承宗指了指自己蓟辽督师的关防。

马世龙知道孙承宗是在说袁崇焕。马世龙和袁崇焕在蓟辽共事多年,眼下默了声音。

皇太极这次破口而入,关宁军接连有人出问题。朝中对关宁军的看法可想而知。孙承宗拍了拍马世龙的肩膀,现在关宁军承受的压力很大,咱们千万要谨慎。

马世龙垂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马世龙的失落也印证着整个关宁的失落。孙承宗看在眼里,出声安慰道: 好在皇恩浩荡,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好意马世龙领会到了,抬起了头,把话题回转到军略上: 老师以为如何?

把大安口留给建奴,让他们跑。咱们从南面的滦州开始打起,遵化留到最后去打。孙承宗说完了话,又问向了马世龙,祖大寿、何可纲在何处?

自从他俩出了那件事之后,就一直待在军营里,不敢出去,怕……马世龙叹了一口气,怕被东厂的番子抓了。

孙承宗也叹了口气: 这第一仗打滦州就让他俩去,你也去。另外我让杨肇基策应你们,如此应该绰绰有余了。你去告诉他们,务必要赢得漂亮些。这样我在朝中好替他俩说话。

 

 

多铎离开之后,阿巴泰便开始清点人马,打包辎重。

带着大汗手令来的阿敏,一走进永平军营,就看到收拾好的家伙什。

阿巴泰,滚出来阿敏站在包裹箱笼面前吼道。

阿巴泰听见的时候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将尚未咽下的水一吐就冲了出来,水袋往阿敏脸上一砸: 我出来了又怎么了?

我早知道你们几个心肠是坏的,没想到现在装都不装了。阿敏被这么一砸却不还手,只是声音大起来了,怎么我人还没到,你就知道要打包东西了?你们跑了,让我给你们擦屁股是吧?

阿巴泰避开了提前打包辎重这事,照着阿敏吼道: 哪几个?你告诉我哪几个?你在骂大汗是不是?是不是阿巴泰越问越激动,旁边的人赶紧上来拉住,可阿巴泰嘴里还是不松,来,你过来,来

皇太极经由破关之战,在整个汗国树立了不可动摇的权威。阿敏再莽,也不敢把水泼到皇太极身上,但他的面子已经被顶到了这里: 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就是多尔衮

小逼崽子,阿巴泰不想和他啰嗦,挣脱了拉他的人,从一旁士兵的腰间抽出腰刀,老子砍死你

阿敏和大汗皇太极一样,都是努尔哈赤封的四大贝勒。真把阿敏砍死在这里还了得?旁人赶紧上去把阿巴泰死死抱住,推出了军营。

阿巴泰和阿敏说不到三句话,换防只能由下属代办,阿敏自己率两千人驻守永平,其余三千人均分到遵化、迁安、滦州。

 

 

 

朱元璋将蓟辽托付给了孙承宗,让他挡在蓟辽,挡住皇太极。要让孙承宗放手去做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朝堂上笔刀锋利,孙承宗只要有一件错事,便会有一百本奏章弹劾他,一百本奏章会让一千个人被打成孙党,这一千个若有似无的孙党又会拉着一万个人拼个鱼死网破。这些唇枪舌剑,朱元璋替孙承宗挡住了,孙承宗才能安心做事。

 

这些日子以来,乾清宫和文渊阁的烛火用度都多了不少。朱元璋事事过问,内阁自然也无所谓休息。几位阁老都在文渊阁打好了床铺,换班轮值。

这一日却连班都不让换了。

鸡鸣声刚起,王承恩就到了文渊阁。

王承恩对谁都恭敬: 皇上已经起了,在乾清宫等着四位阁老呢。

王公公辛苦了。首辅韩爌彻夜未睡,应了王承恩的话。

歇息的三位阁员——钱龙锡、李标、周延儒——也都梦里有耳,听到皇帝召唤,从床上爬起,抖擞了精神。

陛下召内阁都去,所为何事?阁员李标问道。

我是个没脑子的人,猜不到圣意。皇上只是让我过来传话,别的什么也没说。王承恩话说到这里,诸臣也不再追问,速速收拾妥当,随着王承恩去乾清宫面圣。

 

内阁到的时候,朱元璋正在伏案专注,吏部尚书王永光和御史史褷已经按官阶分列前后,在殿右站定。内阁诸臣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史褷上了弹劾袁崇焕和内阁次辅钱龙锡的奏章。王永光是保荐史褷的人,今天也一并来了。

内阁一通礼毕,也按位次站在了殿右。朱元璋没有抬头,只说道: 弹劾钱龙锡的奏疏,内阁都看了吧。

内阁诸臣: 看了。

既是牵连着内阁,索性你们当面说清。朱元璋抬头看向了钱龙锡,次辅以为呢?

钱龙锡一进殿便看见了王永光和史褷,心中已觉大事不妙。眼下又被皇帝单独点了出来,这份不安更是坐实。但他既然坐得上次辅的椅子,就稳得住次辅的仪态。一息之间,神色俱定,拱手回话道: 陛下圣明。

好,朱元璋又重新看起了手上的奏章,史褷你先说。

史褷欠身领命: 袁崇焕擅杀平辽总兵毛文龙,勾结建奴,放贼进关,蹂躏京畿。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民怨沸腾,群臣激愤。又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又重贿次辅钱龙锡数万,以信其五年平辽之妄言,纵杀毛帅。袁崇焕为逆首,钱龙锡应为逆党大明不杀言官,但此时钱龙锡就站在他面前,把调子定得这么高,也让史褷心生畏惧,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瞟王永光。

袁崇焕家无余财,哪来的数万贿赂我?钱龙锡毕竟老练。他并不是为袁崇焕开脱。五年平辽,是袁崇焕给朱由检许的愿。朱由检听了高兴,赐了袁崇焕一把尚方宝剑,袁崇焕正是用此剑杀的毛文龙。算来算去,这账应该算到朱由检头上。对于钱龙锡来说,只有这个行贿的罪名是实在的。

自宋仁宗发明风闻奏事以来,言官参奏大臣,核实与否全看言官自己的操守。到了大明朝,言官们更是听风就是雨,张口就来。

袁崇焕有多少钱,史褷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他既然已经把音量提到那样高了,此时也降不下来了: 袁崇焕督师蓟辽,兼理钱粮。朝廷每年调拨关宁前线的军饷,数以百万计。但臣听闻,关宁将士,军饷时常发不够。

袁崇焕兼理钱粮不假,朝廷每年调拨关宁数百万军饷也不假,关宁将士军饷发不够更是事实崇祯元年因为缺饷闹出了兵变,还气死了一个巡抚。在史褷看来,关进诏狱的袁崇焕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帮皇帝把贪墨军饷的帽子扣上,皇帝借坡下驴,这样既给了关宁缺饷一个交代,袁崇焕行贿钱龙锡的钱也有了来路。

袁崇焕有罪,也该定得明明白白,不要找着个人,就什么帽子都往上扣。说话的是内阁阁员李标,天启年间为了回避党争,称病归乡。朱由检即位之后,因为他中立无党又为官清正,把他召了回来。审理魏忠贤逆案一多半都是他和韩爌、钱龙锡主持的。

事情本来和李标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此时仍旧站出来说了话。这一声不必出现的声音出现了,朱元璋抬起了头看向李标。

李标接着说了下去: 朝廷财政困难,军饷都是凑出来的,凑出来一批就往关宁运一批,根本就没个定数,拖欠军饷是无可奈何的事。

李阁老是觉得,袁崇焕没有贪墨吗?

我还是那句话,是什么罪,就定什么罪。李标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陛下史褷不再跟李标缠斗,他的情绪说来就来,如丧考妣般声泪俱下,关宁将士苦啊,日夜防备着建奴,除了想着上报天恩,也还有妻子父母要养啊,一家老小就指着军饷度日。袁崇焕略有寸功,便口出妄言,然托付不效,专恃欺瞒,实乃不忠。不忠必定不孝,不忠不孝之人,必有不仁不义之举啊。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刚刚入阁的周延儒转头对着史褷大声说道,臣同意李阁老所说,袁崇焕是什么罪,就定什么罪,如此才能彰显皇上的圣明。袁崇焕若是对将士不仁不义,怎么他一下狱,祖大寿就把兵带走了,他对将士不仁义,这些兵他带得走吗?

周延儒。朱元璋在心里点了点周延儒的名字,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史褷被周延儒这么一吼,初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言官,只一瞬便反应过来,周延儒是让他冲钱龙锡去。想到这里,史褷不由得心生感激,感激周延儒在这个时候提醒了他。

周阁老史褷却是一脸愤然,京师遭劫,陛下身负社稷,尚且不避灾祸。这祖大寿敢临阵脱逃,便是钱龙锡激挑的

我激挑?我激挑祖大寿率军东归,袁崇焕又写信让祖大寿回来?史褷这话虽是说给周延儒的,但被钱龙锡打断。操纵边军这个罪名,钱龙锡可担不起,冷冷一言递了过去,那我和袁崇焕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我说了,袁崇焕为逆首,钱龙锡应为逆党你们之间的勾当,你们自己知道史褷进入了状态,一身听风化雨、泼成脏水的本事全抖落出来,激钱龙锡来吵。只要开吵,大明的言官从未怕过谁

钱龙锡却不想把水越搅越浑,转向朱元璋: 陛下……

好,史褷既然要吵架了,想来话已经说完。朱元璋没有理会钱龙锡的话,转而问道,首辅有话说吗?

首辅韩爌回道: 臣是袁崇焕的座师,又与钱龙锡同事内阁,臣有干系。

 

史褷的话,内阁听明白了吗?朱元璋又问道。

陛下

明白了吗?朱元璋声音冷峻了起来。

内阁诸臣: 明白了。

 

史褷,你的话说得很清楚。朱元璋又看向王永光,王永光,史褷是你领来的,你也把他领走。

一句话没说的王永光和一直在说话的史褷叩谢天恩后,退了下去。

 

二人退下后,殿门关上,内阁四人都低着头。

钱龙锡先跪下吧。

皇帝发了话,钱龙锡跪了下去。

朱元璋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慢慢地走到首辅韩爌的面前: 首辅上过魏忠贤的东林点将录,是天微星九纹龙,还是袁崇焕的座师。

又走到李标面前: 李阁老和首辅、次辅一起查的阉党。

再走到周延儒站定: 最有玄机的是周阁老,入阁不久,就隐隐有了次辅的气象。

朱元璋每点一人,便收一根手指。

三根手指收完,听见一声整齐的磕头声

朱元璋又收了一根手指: 今天来的王尚书,我听说也曾跟魏忠贤有瓜葛。

最后走到钱龙锡面前: 咱让你彻查阉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王永光一起查了呢?你看他今天带着人来咬你一口。

五根手指收完握成了拳,朱元璋把拳收起来背在了身后: 当初咱要清理魏忠贤的时候,有人跟咱说,让咱把魏忠贤留下来,有阉党在,可以跟其他人作个制衡。韩爌你说,这话说得对吗?

韩爌被点了名,头埋在地下说道: 陛下翦除阉党,朝政清明,天下大彻

彻了吗?朱元璋又看向钱龙锡,咱看次辅勾结边帅,就没彻

又是一声磕头声

 

钱龙锡把头抬起来看着咱

朱元璋的话像一把尖刀一样抵在钱龙锡喉头,卡住了钱龙锡的底气。他只能将头抬起,中气不足地回了句: 是。

咱问你,袁崇焕是不是你举荐的?

是。

他杀毛文龙是不是跟你说过?

是。

那咱就没有冤枉你,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这干系你脱不了

钱龙锡又是一磕,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朱元璋不再管他,疾步走回御座上坐了下来,握成拳的一手往御案上狠狠一砸: 阉党,东林党,现在又出来了一个袁党日日纷争,事情都不做了,天天盯着谁家出了岔子,弹劾的奏疏上得比谁都快弹得皇太极打到了北京城下依咱看,咱把你们都杀了,没有一个冤枉的一个内阁,首辅是袁崇焕的座师,次辅是袁崇焕的死党来,韩爌你告诉咱,彻了吗?

韩爌身子埋在地上,声音却高上了天: 陛下,臣是元辅,臣自请罪

这一声硬气却教朱元璋没有骂下去。

朱元璋盯了韩爌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倒是有骨气。你又说说,咱今天为什么没让王永光说话?

臣不知。韩爌答道。

你们清查阉党,王永光来找你们算账呢朱元璋指着韩爌吼道,咱今日让王永光开了口,那就是让阉党又来斗斗谁呢?斗你东林党,斗钱龙锡这个袁党

朱元璋顿了顿,把气喘匀,声音却不见小: 咱今日把你韩爌杀了,明日把钱龙锡杀了,你东林党要不要找他阉党余孽去斗?咱叫他来,把样子做给他们看,也做给你们看,千错万错是袁崇焕的错,千错万错是咱的错他们把袁崇焕的状告到皇帝面前,还要拉更多的人下水,袁崇焕替你们死了皇帝替你们担了没有东林党,也没有阉党,更没有袁党只有皇帝识人不明只有袁崇焕欺君误国

没有东林党,没有阉党,也没有袁党。韩爌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一旁的钱龙锡却应不了声,一身红袍已被冷汗打湿。

袁崇焕咱给你们了,回去告诉你们手底下的人,这件事到袁崇焕就到头了。朱元璋盯着韩爌说道,咱替你们担了责,以后内阁票拟的责咱也一并担了,等你们想清楚了再说。

 

 

袁崇焕的事,朱元璋给内阁通了气。但这么大个案子,仍是需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牵头,并吏户礼兵工五部堂官以及通政使集议廷鞫。皇帝自然是要参与的,内阁也要派人来,除此之外,六科给事中有封驳之权,也都与会。

 

王永光已是古稀之年,走得近了才发现前面走的人是钱龙锡。

钱龙锡身旁的礼科给事中对着钱龙锡小声言语了什么,钱龙锡回转身来站定,神色和善地看着王永光。

都是当大官的人,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私底下相逢却也不必峥嵘相见,更何况天子临近。

王永光还没开口,钱龙锡先说了话: 周阁老担着礼部,今日廷鞫本该他来,只是内阁有事,少了他不可,这才让我来。

那一日御前面参,王永光被堵了嘴,他便隐隐有预感,皇帝有心回护内阁。这时见钱龙锡站在此处神色自若,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次辅跟老朽说这些做什么?面圣吧。

吏部天官,该说的。钱龙锡回话道。

王永光应和了一声,便径直向殿中走去。钱龙锡快步跟上王永光,同他相伴而行。

 

各衙门到了许久,朱元璋才来。

诸臣礼毕,朱元璋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王承恩随即朗声道: 议事吧。

袁崇焕虽然被参下来了,但孙承宗那里还在打仗,前线不能受到袁崇焕之案的波及。为了避免袁崇焕下狱,而祖大寿率军东归这种事再发生,朱元璋要把廷鞫压到孙承宗那里局面明朗了再下定论。今日这廷鞫,权为封住朝臣们的嘴——皇帝和大官们都知道了,小官们不必再上疏聒噪。

这些关节,在场诸人都明白,但无人想站出来替袁崇焕挨骂。

三法司有职责做挡箭牌,汇总了意见,交由刑部来念。罪名应详尽详,私通议和、擅杀封疆大吏、通敌卖国等都被摆了出来,等着皇帝和大臣们选。

皮球踢给了其他人,王永光是纠察袁党的先锋,赞成票他是一定要投的: 吏部觉得袁崇焕之罪证据确凿,是该判的。

钱龙锡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清查袁党的事,王永光不好重三遍四地拿出来说。他也知道今天袁崇焕的罪定不下来,所以只提了袁崇焕,袁党的事留待以后再做文章。

话口递了过去,内阁来的钱龙锡却没接。

兵部专管部务的主官王洽下了狱,加衔兵部尚书的蓟辽督师孙承宗在前线打仗。署理部务的是万历首辅申时行的长子申用懋,父亲静水流深的为官之道传给了他,此时也默在那里不出声。户、工两部尚书以及通政使都推脱说案情不清楚,不作表态。最后是跟着钱龙锡来的七品礼科给事中以近日有祭,不宜议乱的由头封驳了廷鞫,替在场的部院老爷们解了围。

 

做个样子的廷鞫草草了事,诸臣也各自散去。事先已经预料的事,王永光也并不失望。

但钱龙锡不这么想,皇帝已经替内阁担了挑子,不能事事都让皇帝来做。卸担子的事,自然是要内阁来做。这担子上又属钱龙锡的分量最重,办法肯定该他钱龙锡来想。有王永光这么个雷在这里,即便他今日不发难,但袁崇焕的罪名早晚要定实,到时候王永光再找个什么由头,那就又是一场纷争。

王永光和阉党过从甚密,身上有死穴,但皇帝说了要止息党争,上疏参谏弹劾这一招自然是不能用了。

 

上下不靠,位高权重这个词成了梦幻泡影。

但梦幻泡影有梦幻泡影的用处,上朝堂参倒王永光虽无可能,但那日朱元璋对内阁说的话,王永光并不知道,他只能猜。

而猜出来的东西,最可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新年刚过,家家户户门窗上倒转过来的福字还未撤下,即便是吏部尚书王永光这样的高门大第也是如此。

这一日,王永光如同往日一般,天不曾亮便起床上朝。王永光年纪大了不再骑马,轿子已经备好等在门口。天光暗弱,仆人点着一盏灯笼为王永光照亮。

府门每日进出,布置早已谙熟。平时虽不曾细看,但只要有些微弱变化,便能感知。王永光随着灯火指引走出府门,一脚刚一迈出门槛,便觉得不对。但他毕竟已是古稀老人,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心里又着急上朝,另一只脚便跟着迈了出去。

 

身体毕竟不如壮年,一日事毕,王永光也倍感疲惫。饶是如此,他还是记得早上出门时的疑惑,便站在大门口开始端详起来。他看了一会儿便找到了,门上的福字不见了。王永光以为是最近风大,把字刮跑了,便不放在心上,径直走入内堂,却看见家中掌事的夫人和在京的几个子女神色凝重地坐在堂中。

王永光起了疑惑: 都坐在这里干什么?

王永光和夫人结缘已久,老夫老妻之间称谓不好亲昵: 部堂上朝,就没发现门上有蹊跷吗?

是福字被风刮跑了吧?王永光嘴上答着王夫人的话,眼睛却扫视起子女来。

是风吹跑的倒好了王夫人有些哀怨地说道,部堂过来看。说罢,用手重重地点了点平摊在桌上的一张纸。

王永光拿起了纸,眼睛一落到纸上,这张薄薄的纸似有千斤重,一个魏忠贤的魏字写在纸上。

门口贴的倒福,变成了倒过来的魏字王夫人的语气变成了训斥,部堂出门不仔细看,天都亮了,仆人才着急忙慌地把字摘下来拿给我不知道几人看了去

王永光立即把话怼了回去: 我看得见吗?又转过头来,恨恨地盯着那张纸说道,拿死人吓唬活人吗?

爹,您近日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吗?王永光年纪稍长的儿子站了起来,走到王永光身边说道,魏忠贤的事,咱们家里始终有些干系。

魏忠贤红火的时候,王家儿子正是受庇护的年纪。

滚回去睡觉王永光看也不看他儿子,带着气奋力把那张纸撕了,下贱

 

 

事情是谁在扇阴风,王永光心里有数。捕风捉影的事情,最能做文章,他并没有听到朱元璋要止息党争的话,只觉得皇帝保一方,那便会害一方。

第二日,在朝堂上碰见钱龙锡,王永光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钱龙锡言语平常,他比王永光年轻了快二十岁,神色里还有些对长者的恭敬。

后几日,王永光府邸周边时有小童诵唱童谣: 百足虫,死不僵;前有魏,后有光。王家家仆连忙阻止,可话还是传到王永光耳朵里。王永光气得修书一封,送到钱龙锡家中: 阉党之事已有定论,与我无关。次辅不必多费心机。

钱龙锡没有回信,将王永光手写的书信和言官们弹劾王永光儿子们受阉党庇护的草稿送回王永光府邸,一并送去的还有一本《礼记》。

《礼记》中有一页被折了起来,上书: 大夫七十而致仕。

一些东升西落之后,王永光告老还乡,钱龙锡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永光没有胆子赌,他也没有胆子指使人把弹劾的奏章送上去。

 

马世龙、祖大寿和何可纲带着军队进驻开平,虎视滦州。杨肇基则在北边三屯营盯着遵化。

马、祖、何刚到开平,便有军报从三屯营传来。杨肇基在军报当中说: 近日有金军南下,又有金军北上,不像是要跑,问金军是否在换防?

杨肇基让咱们去探探,金军是否在换防。马世龙将杨肇基的军报递给了祖大寿。

探什么?祖大寿看着军报,阿巴泰在关内就六千人。休整一日,直接去把滦州围了。

我可告诉你,马世龙有些埋怨祖大寿的莽撞,督师为了你的事情,可是想了不少办法才让你来摘这个桃子,好洗掉你率军东归的事情。又看了看何可纲,你俩都是,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漂漂亮亮的。

马世龙的话说到这里,祖大寿和何可纲都默住了,一颗心裂作三块,一块为了自己,一块为了孙承宗,最后那一块,便是此时正在诏狱之中的袁崇焕。

马世龙看了也不好受,明明都是为大明出死力的人,反而被僵在这里。他也学着孙承宗的话术: 你们也别担心,督师说了,皇恩浩荡,关宁军还有回还的余地。

祖何二人听了,眼睛有些光亮,看向了马世龙,分明是在问那个人。

马世龙却避开了: 明天先去探,只要确定是换防,咱们就抓这个机会去打,差一两天没事。

他又向着两人开了个玩笑: 总不可能是皇太极来换防吧。

 

次日,马世龙将夜不收洒向迁、永、滦。

开平离滦州十里,离迁安一百五十里,离永平一百七十里。

洒向滦州的夜不收回来得最快,滦州城中确已换防,镶蓝旗接替了正蓝旗。迁、永的夜不收回来之后,也都证实。

既然如此,出发吧。

 

 

马世龙、祖大寿、何可纲的部队在两日后到达滦州。

滦州西、南两面地势平坦,北面是燕山南麓,有不少丘陵凸起。东面即是滦河,滦州城便是依河而建。

站在滦州北部郭庄旁边的小山上,滦州城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金兵野战厉害,守城也不过如此。祖大寿下了断言,又看向旁边的马世龙。

马世龙点了点头: 跑着打我们不行,坐着打他们不行。

他们连守城器具都不全。何可纲发言了,城门边连个水缸都不备,我放火烧他城门,他怎么办?

马世龙提醒道: 可以打得漂亮一些。

给他们上上兵法。何可纲又说话了。

对,马世龙认可了,朝里面那些文官不懂打仗,就爱听故事。

祖大寿笑着说道: 那就给他们上个以逸待劳。

何可纲接着说道: 再给他们上个围师必阙。

最后上个马孟起怒守华容道。马世龙说完这话,祖、何二人均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三人都是哈哈大笑,这笑声竟是这几个月以来最爽朗的一次。

 

这日,马祖何部将滦州城三面围住,只放出靠河那一面的缺口。又将军报传给三屯营的杨肇基,要求北边的杨肇基分兵一支,牵制马祖何背后的迁安。

 

滦州和阿敏所在的永平只隔五十里。永平的金军斥候很快便将滦州被围的消息传给了阿敏。

阿敏来接防的时候便知道,明军攻来是早晚的事,可偏偏在刚换完防的时候就来了,一点给他装装样子的时间都不留。

阿敏不愿意动自己驻地永平的军队,本欲用迁安的兵马从背后去攻击包围滦州的明军。可三屯营的杨肇基,已经进军迁安西面。现在摆在阿敏面前的问题是,迁安和滦城,只能保一个。

干脆一个都不保,阿敏自己在盘算,反正早晚都要撤。

想到这里,刚刚拆开的包裹箱笼,又都装上了。

阿敏的将令从永平到尚未被包围的迁安,将迁安守军全数调回了永平,又遣巴都礼带四百人去救滦州。阿敏派这四百人说是去救,也只是做个样子,只要能向大汗证明自己努过力了,这四百人捐得也值了。

 

这金军骑兵果然迅速。

祖大寿还是站在郭庄那座小山上,但这次他看的却不是滦州城,而是山脚下这条永平到滦州的必经之路。

此处两山夹一路,神仙也难逃。

巴都礼行至郭庄看见两座小山,心觉不妙,但心中念着滦州,硬着头皮也冲了过去。

祖大寿并不着急,等巴都礼前部通过山隘时,方才挥下令旗,虎蹲炮照着金军腰部轰炸一轮,巴都礼部被拦腰斩断。战马禁不住爆炸的巨响,开始四散。祖大寿再挥令旗,三眼铳三轮俯射。直到巴都礼部吃满了火器攻击,才下令士兵冲下山去掩杀。

 

滦州城下听见郭庄的爆炸声震天响,何可纲也开始放炮。

但何可纲的炮和祖大寿在山地中使用的虎蹲炮不同。何可纲手中的炮,炮口要大得多,其中还有孙承宗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两门红夷大炮。

十五门大炮几轮齐射,滦州城楼尽毁。再架云梯上城墙,金军守军不能敌。

金军守将纳穆泰、涂尔格收拢残部从东门逃出,滦河河浅,可涉水而过。可等他们一过河到达朱各庄,又是两山夹一路,马世龙率军在此等他们许久了。

 

滦州一破。杨肇基得到消息,马上攻进了迁安,迁安金兵早已都收回了永平。杨肇基兵不血刃,光复迁安。

滦河、迁安相继失守,阿敏将永平满城尽屠之后,执行了他接防以后最重要的任务——赶在大安口被明军封死之前,撤出关内。

 

不日,永平、遵化相继收回,自此关内全部光复。

光复关内的捷报飞报入京。

和四年前袁崇焕的宁远大捷一样,都是飞卒持红旗入城。

不一样的是,当初阖都欢动,京师士庶空巷相庆。而现在,红旗所过之处,临街的民宅赶紧将窗户关上。在百姓心中,长城便是最后的底线。现在这个底线已被突破,他们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保护他们。

 

捷报送到了御前,光复关内并没有出乎朱元璋的预料。可孙承宗对战事的描述却让朱元璋起了很大兴趣。

红衣大炮城楼尽毁。

朱元璋在心中暗忖: 有这样的火器?

但片刻之后,朱元璋回转了心思。

火器可以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为朝野在蓟辽重建一座长城。

朱元璋将所有高兴的情绪强行激发出来,叫上曹化淳和王承恩,亲自拿着孙承宗的捷报,又亲自从乾清宫走到了文渊阁。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原无参决政事之权,朱棣迁都,把这些名字都带到了北京。可内阁历经三杨、严嵩、张居正几位首辅,已经从当初的顾问变成了文官们的代表。

重危之下,需要乾纲独断的强人。内阁之好坏只能放在一边,而他们手里票拟的这个权力是一定要收回的。只不过朱元璋也愿意把内阁架在文官和大臣中间,将皇帝的意见通过他们,传达给天下的士子。

 

哈哈哈。

门外传来笑声,内阁值班阁臣手中的笔都定住了。

首辅韩爌心中一愣: 何人在宫中喧哗?这眼神和钱龙锡一会上,两人便明白了。匆匆放下手中的笔,出门迎接。

朱元璋见韩爌出来了,便在内阁院门前站住了。

首辅来看将手中的捷报,亲手递给了韩爌。

韩爌赶紧双手去接。

孙承宗光复了关内朱元璋一脸喜色地看向没有捷报看的钱龙锡,咱心里甚是喜悦

钱龙锡前些日子才被吓出了汗,他自知弹劾自己的奏章已经堆成了小山,全赖皇帝保护,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次辅的位置上。现在实在不知以何种情绪面对皇帝,只能赔笑道: 是,仰仗陛下天威,孙承宗实心用事,才有此胜。

哈哈哈。朱元璋又笑了,次辅说得不错,孙承宗确是借着咱的天威。

朱元璋来文渊阁并没有提前知会。没当值的周延儒和李标现在才匆匆赶来。

周延儒一到,便听见皇帝亲口承认孙承宗借了天威。

他向皇帝施礼过后,马上说道: 孙督师立下赫赫战功,补了袁崇焕的篓子,应该嘉奖。

今日不提袁崇焕。朱元璋笑容依旧,督师确实要嘉奖。朱元璋又转向了曹化淳,祖大寿和何可纲这次也打得不错。督师特意给咱解释了他俩率军东归的事情,这件事你那里可以翻篇了。

曹化淳点头道: 是。

韩爌看完了捷报,又传给了钱龙锡。

孙督师光复关内,百姓们又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内阁速将捷报抄送给各个衙门。朝野对这场战事不了解,觉得京师是国本,此次皇太极入寇是不是动摇了国本?其实不是的,主要是袁崇焕这个人通敌卖国,眼睁睁看着皇太极入关。但是大明朝还有孙督师这样的能人,孙督师一到,建奴便作鸟兽散。这也不关关宁的事,袁崇焕不是关宁,关宁也不是袁崇焕。关宁的主心骨始终还是孙督师,孙督师重掌关宁,关宁便又可以依靠了。这些事情内阁要给朝野讲清楚。底下的人也可以谈谈,主要谈谈高兴的事情,不高兴的事情也可以谈谈,但主要是在衙门里谈。

 

 

祖大寿和何可纲的难关过了,阿敏的难关却卡在了面前。

四年之前,大汗努尔哈赤宾天,皇太极继承汗位,但依旧住在自己的四贝勒府。到了此时此刻,从关内满载而归的皇太极做到了努尔哈赤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四贝勒府虽未改名,但这座府邸的名字已经不能随便提及。因为四贝勒府已经不单单只是皇太极的住所,这里是整个汗国的中枢了。而代表整个汗国的中枢的载体不能有任何个人色彩。如果汗国更进一步的话,这里将会和天上的星宿或是地上的祥瑞呼应,并正式获得它的名字。

此时此刻,这里被隐晦地指代为宫。

汗国所有的问题都会在宫里得到解决,汗国所有的问题也只能在宫里得到解决。

 

宫和紫禁城不一样。

紫禁城永远富丽堂皇。因为它已经获得了上天的回答,它要将它从上天得到的启示昭告给它的百姓。紫禁城所有的一切都被写进了典籍之中,几时亮灯,几时熄灯。从何门而入,从何门而出。任何想要改变这个规则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即便是紫禁城的拥有者——皇帝本人,也要慎重地思考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样的代价。

 

但宫不一样,这里的布置大体依从白山黑水时代开始的习俗。而到了大胜而归的此时此刻,大汗皇太极完全掌握了解释这些习俗的权力。

昏昏暗暗的房间里摆了一张长桌,这张长桌从四贝勒共议时代便已启用,当时这张长桌只需安顿四大贝勒,但此时这张长桌要安顿九个人,早已没有当初宽敞。

长桌边上摆了九把椅子,却只坐了七个人。

今天很特殊地在两头设了两把独椅。阿敏被安排坐在了最下方的独椅上,而上方显然是属于皇太极的尊位,另外皇太极右手边的第一把椅子尚没有人来坐。

所有人都屏息着。阿敏是今天被质问的人,他似乎还拥有辩解的权力。而其余六人——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拥有表决的权力。而还没有到的两人,拥有否定或认可他们权力的权力。

门被推开了,所有人本能地都要起身。

不用起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双手捧着一把刀走了进来。过早地醒悟男女之事并执着于此,使得这个男子虽然长期征战,却怎么也长不出一个十岁男子应该有的体格。

但他走路的步子却很稳,这源自他的聪明,他总是知道走哪一步是稳得,踏在哪里是正确的。

男子走到大汗宝座前将刀放在了空座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坐到了大汗宝座右手边第一个那个空着的、属于他的位子上——墨尔根代青多尔衮。

多尔衮右手捏成拳,缓慢地举了起来,忽而又变了速度,极快地敲向桌面,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沉闷的咚咚声告诉今天的所有人,他要说话了。

阿敏。

嗯。

你是舒尔哈齐的儿子,是大汗和今天所有人的堂兄弟。大汗不忍心审判你的罪行,今天不来了。你能否明白大汗的恩德?

四十四岁的阿敏对着十岁的多尔衮点了头: 我明白大汗的恩德。

好,多尔衮的眼神逼向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他人呢?

这是得胜还朝的威风,是皇太极的威风夹杂着多尔衮自己的威风扫向众人。

多尔衮的胞兄弟阿济格和多铎先认可了多尔衮,异口同声地答道: 我们知道的。

代善和济尔哈朗虽然与多尔衮兄弟有隙,但却对皇太极言听计从。尤其是济尔哈朗,他和阿敏本是异母兄弟,但因为济尔哈朗从小便由努尔哈赤抚养,与年龄相仿的皇太极尤为亲密,和大他十多岁的哥哥阿敏反倒生疏。也是因为他和皇太极以及阿敏特殊的关系,眼下这个情形,他刻意避免表露态度。

既然皇太极的刀到了,代善和济尔哈朗便认了,两人也先后对着多尔衮说道: 我知道的。

 

多尔衮的眼睛最后逼向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兄弟。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代善、阿敏一起都是曾经执政的四大贝勒。当初皇太极要南下攻入长城,他是极力反对的,可眼下的情形和他的主张却大相径庭,皇太极不仅打进去了,还打到了明都。他明白阿敏今天坐的这个位置,自己早晚也会坐上去。但眼下这个关口,莽古尔泰只愿自己能拖过去,拖到皇太极忘记有四大贝勒这件事。

虽不情愿,莽古尔泰和德格类都点了头: 我们知道了。

这两人点完头,这威风便足了。

多尔衮的眼神立时变了,他盯死了阿敏。

我一条一条地数你的罪过。让你去打朝鲜,你待在朝鲜不愿意回来,那时我就怀疑你有二心。

这调子定得太高了 阿敏要出声辩驳,可刚想张嘴,多尔衮便用他习惯的动作,狠敲了桌面,又伸出手指指着阿敏,眼睛里的意思是: 我不允许,你不准说话。

阿济格和多铎也都盯着阿敏。

阿敏被这兄弟三人逼了回去,多尔衮又开始数了: 我们这些贝勒,子女婚嫁都要告诉大汗,你私自把女儿嫁给蒙古塞特尔,我觉得你是想私结蒙古,这是你有二心的第二条佐证。第三条……多尔衮的眼神更狠了,牙齿也倏地咬紧了,我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死了多少人,才在关内打进去一颗钉子,你为什么弃城而逃?

这也是今天阿敏被拎出来最直接的原因,多尔衮不能不让阿敏说话。

那四城怎么可能守得住?我手里只有五千人,明军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不止,而且越聚越多。四城又都是小城,明军用火炮一轰,城楼便塌了。你说守得住,你为何不让阿巴泰继续守?

你还敢提阿巴泰多尔衮开始吼了,为何在阿巴泰手上没丢,你一接防就丢了?

阿敏确实丢了四城,但被多尔衮这样吼,他的脾气也是忍不住的。

我一到,阿巴泰就收拾好东西了。就是你多尔衮,你设计害我,故意离间我和大汗之间的兄弟情谊。

阿敏虽然盛怒,也知道要把皇太极摘开。

可阿济格、多铎和多尔衮是摘不开的血亲兄弟。多尔衮被阿敏扣上了这样的帽子,阿济格桌子一拍,多铎的手便去抽腰刀,坐在多铎旁边的德格类赶紧按住了他的手。

这里不是砍人的地方,年长的代善要来消一消大家的怒气,他看着阿敏: 没有人要设计害你。四城确是在你手上丢的,不是阿巴泰。你有错就要去认,不要讲歪道理。下面的话,却是说给多尔衮兄弟的,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血亲,砍了谁,流出来的都是自己的血。

代善说完了话,阿济格和多铎的眼睛看向了多尔衮。多尔衮却不认代善这一套: 大汗不忍杀你。我却容不得你,我说阿敏其罪可诛,你们表态吧。

听了要杀人,和阿敏处境相似的莽古尔泰坐不住了,但他说话的声音很冷静,尽量避免让其他人从阿敏联想到自己: 多尔衮,我知道你今天代表了大汗,我也认你。可阿敏毕竟不是你的旗人,生杀予夺,还是慎重。

莽古尔泰自问这话说得公允,可多尔衮却好像听不懂,搭也不搭: 济尔哈朗。

我也认可你。济尔哈朗说得也很平静,可阿敏毕竟是镶蓝旗旗主贝勒……

多尔衮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我将镶蓝旗给你,我要杀他。

这你说了不算。代善终于算是表了态了,你代表大汗罚他,我们可以认,但你要杀他,还要处置镶蓝旗,你不行。

不行?多尔衮看向了代善,如何又可行?

这……代善和济尔哈朗交换了眼神,又看了看莽古尔泰兄弟,才说道,还是请大汗吧。

在场所有人,包括阿济格和多铎,都以为多尔衮会因为他们反对了他的权威而大发雷霆,所有人都准备各自应对多尔衮的态度。可多尔衮却出人意料地同意了: 我同意请大汗,但阿敏你记住了,我、阿济格、多铎,我们要杀你。

 

派人去请大汗了,长桌边又恢复了屏息的状态。

阿敏已经被拎出来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兄弟也不必说,他们和阿敏的情形类似,他们在想如何把自己同阿敏切割开。

代善和济尔哈朗都是和皇太极说得上话的人,但他们各有各的死穴,代善是努尔哈赤长子,他一度拥有过继承汗位的权利。所以无论他再怎么向皇太极靠拢,皇太极都不觉得他贴心。而济尔哈朗根本就只是皇太极的堂兄弟,何况他的父兄都或多或少和造反搭上了边。他们都明白,这些人里面,只有多尔衮是皇太极无可挑剔的心腹,当然他们的力量也是拱卫皇太极的中流砥柱。多尔衮从岁起便被皇太极带在身边,十年时间,多尔衮随着皇太极地位的稳固而扩大了自己在汗国的影响,渐渐成为了皇太极的代表。这次皇太极率军打到了北京城下,他的战果是空前的,皇太极此时的声望比努尔哈赤还要强盛。多尔衮捎着皇太极的强盛将会挤压谁的权力?他究竟能在多大的程度上代表皇太极?皇太极刚刚回师沈阳,代善和济尔哈朗都看不太清。

这些人当中,只有多尔衮兄弟一如往常。多尔衮刚才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又公然以兄弟三人的名义挑战在场所有人,可此时的多尔衮又显得如此轻松。多尔衮在想什么?阿济格和多铎并不清楚,两人也都不去深究,反正听他的就是了。

 

门外有动静了,来人的步子很重,他的呼吸声格外重,呼气稍微长一点就会引起喉咙的震动,像是虎啸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来人是谁,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金国大汗皇太极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比前一个推门进来的多尔衮要高得多,体格也要强壮得多。路过长桌时,伸出手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肩膀,又拍了拍代善的肩膀,两人都是点头。而路过同侧的多尔衮时,皇太极没有拍多尔衮,多尔衮也没有看皇太极。

在场九个座位,终于坐满了。

说不好?皇太极说话的声音都这么重,这句话重重砸向了在场所有人。

只有多尔衮轻飘飘地回话: 我、阿济格、多铎,要杀阿敏;代善、济尔哈朗、莽古尔泰、德格类不杀。

多尔衮每念一个人的名字,皇太极就看向那个人,直到所有的名字念完,皇太极的眼睛看向了对面的阿敏: 那日我听说关内新地,全都丢了的时候,哭得很伤心,你是知道的。

阿敏的头垂了下去。

我们这次打到北京很不容易,你的叔父也没有打到过北京。你也是知道的。

是。

这不是我比我的父亲更厉害,是因为我们的子弟流的血更多,这些血不是我的眼泪能补偿的。这个你知不知道?

可是……阿敏想要辩解,一旁的多尔衮敲了两下桌子,叫停了阿敏。

我当作你是知道的,所以今天我不愿意来。我是想你自裁的,你知不知道?

皇太极表露了心意,在场的人都各自思考着自己的话术。

皇太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那虎啸声又响起了。他开始像刚才的多尔衮一样环视众人,但同多尔衮目的明确而迅捷的眼神不同,皇太极的眼神挪动得很慢,像是在捕捉众人的虚弱一样。

 

可你们说不好,要让我来。我就只好来了。皇太极的眼睛移到了多尔衮身上,多尔衮,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是,多尔衮的身体转向了皇太极那一侧,我要杀阿敏,把镶蓝旗给济尔哈朗。

镶蓝旗给谁,不是你说了能算的,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皇太极又看向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兄弟,要大家说了才算,莽古尔泰,你说是么?

这便是要拿掉阿敏的镶蓝旗了。可皇太极偏偏又看向了和阿敏处境类似的莽古尔泰,偏偏又说了一句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这……当然是听大汗的。

听我的吗?皇太极的眼睛又移开了,移到了代善身上,再重复了一遍,听我的吗?

是。

也不能全听我的。我也要听你们的,你们这么多人说不杀,那就不杀。多尔衮、阿济格、多铎要把镶蓝旗给济尔哈朗,那就把镶蓝旗给济尔哈朗。

阿敏,皇太极把阿敏点了出来,我的仁慈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你要用余生诚心地向阿布卡恩都里忏悔,现在你可以去忏悔了。

这已经是大汗的定论了,阿敏被带离了长桌,桌子上只剩下个人。

除了皇太极和多尔衮之外的其他人都盯着桌面,避免和阿敏眼神接触。

都抬起头来吧。

皇太极这句话确认了在座所有人的清白,阿敏的事情到此为止,不会波及其他人,这次打到北京,是我和各位一起立下的功劳。

众人的头都抬了起来。

歌功颂德的话,今天就不要说了。这次南下,明军虽然孱弱,但我们的问题也不少。

多尔衮接言了: 是。

皇太极对着接话的多尔衮说道:这次能突破明军长城,全因蒙古诸部借道给我们,你要去感谢蒙古。

是。

之前在关宁锦对上袁崇焕,他的火器让我念念不忘。明军的野战不如我们,但战马是冲不垮城墙的。前两年我们很穷,但这次南下归来,所获颇丰,要从里面抽出钱来,我们要有我们的火器。

造火器要用汉人工匠,但我觉得他们必有二心,我是不同意的。

不一样了。皇太极摆了摆手,你们可曾记得以前明军一有动作,在汗国的汉人中间就会引起一阵骚动。尤其是袁崇焕在关宁锦打了两场胜仗,这些汉人奔走相告,泣不成声。他们期盼明军夺回辽东,让他们恢复汉人衣冠,我当时看得清楚。代善,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们将父亲的病算成袁崇焕的功劳,那段时间,反抗的汉人很多。

但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回师的时候,我特意留心了路旁的汉人。他们的眼神目光呆滞,连恨意都没有了。他们原先认为有山海关在,我们又没有重火器,绝无突破长城的可能。可我们却进去了,还打到了北京城下。这如同在他们的心里捅了一刀。虽然被孙承宗拔了出来, 但这个伤口,是无法恢复如初的。他们对明朝的信心已经开始熄灭了,汉人的心会慢慢向我们靠拢。但是代善你没看出来,有件事你做得很不好。

大汗。代善对着皇太极低了头, 要他明示。

我看了战获的科目,这次掳获的人口和牲畜被算在了一起。掳来的人, 不能全都被当作奴隶,能用的要用。

是。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次战果很大,我们可以过很久的好日子了,大家都好好享受吧。

在座诸位贝勒连同皇太极都是一笑,各自拜别皇太极。

 

多尔衮起身时却被皇太极拉住了。

长桌上只剩下皇太极和多尔衮。

下一个就是莽古尔泰。

兄弟二人单独相处,皇太极脸上的表情简单了很多, 微笑着看着多尔衮: 我比父亲如何?

我明白了。多尔衮笑了起来,既笑皇太极明知故问, 又笑自己说了废话,变天了。

皇太极也跟着多尔衮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不像多尔衮那么高亮,反而和他的呼吸声一样, 很重很闷。

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阿敏屠城我是不支持的, 我认为他是在毁坏我的基业。我们女真人太少,汉人是一定要用的。

多铎抢了范文程的女人那件事?多尔衮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你自己把握吧, 汉人把这些看得很重,你要把范文程的面子给足。

我带着多铎去向范文程道歉。

皇太极点了点头: 以后要倚重汉人的地方还很多,范文程是我们立起来的汉人典范,他对汗国的未来很重要。

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多尔衮已经猜得清楚。但汗国的未来,只有大汗的嘴才能说出来。

多尔衮的眼神看向了皇太极: 大汗已经完成了父亲与明朝划关而治的心愿, 还想更进一步吗?

我最爱的弟弟啊,皇太极拿起了面前的刀, 袁崇焕在宁锦让我背上辱名之痛,现在我洗刷了这个耻辱。皇太极倏地把手中的刀拔开,他的眼睛映在擦得雪亮的刀刃上, 袁崇焕已经死定了,朱由检这个样子……

皇太极盯着刀刃上映照出的自己的眼睛,又哼出了那个猛虎喘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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