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巍峨的皇城也染上一片沉郁。
连绵的宫阙在黑暗中沉默伫立，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丞相府的几扇窗棂间，还透出摇曳的烛光，像是这巨兽未曾闭合的眼。
书房内，沉香木在紫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淡雅香气。
这昂贵的香品来自南海，有价无市，此刻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寒意。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一道孤立的身影，拉得很长。
当朝丞相沈文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身着素色常服，以银线暗绣云纹，看似朴素，实则寸缕寸金。
年近五十的他保养得宜，面容儒雅，下颌线条利落，若非那双眼底偶尔闪过的精光，任谁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个温文的读书人。
唯有细看才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房，精准地跪伏在烛光边缘的阴影里，头深深埋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来人一身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腰间一枚玄铁令牌，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上面刻着一个“策”字。
“主人。”
黑衣人声音低哑，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恐。
“人呢。”
沈文渊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黑影，正是山下第二批赶到现场的黑衣人头领玄策。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丢……弄丢了。”
书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了，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每一次响动，都像重锤敲在玄策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沈文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但那双看向玄策的眼睛，却让玄策的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千钧重压。
“一群废物。”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却让房间的温度骤降，“本相耗费无数资源，养你们‘暗刃’有何用？”
玄策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发颤：“主子恕罪！
属下……属下赶到时，只看到兄弟们的……尸体，我们沿着血迹进入丛林深处，目标己不见踪影。
山里神秘莫测，林中瘴气弥漫，林间动物活跃，她受了重伤，没有人给她医治，她必死无疑。
“八名精心培养的‘暗刃’，围杀一个弱女子，竟然全军覆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踱回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如镜的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嗒嗒声。
每一声，都让玄策的心跳漏掉一拍。
林正风……那个该死的靖国公！
他到底有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林清羽？
那东西……那足以颠覆他沈氏一族百年基业的东西，究竟藏在哪里？
必须赶在那丫头之前找到！
否则，不仅仅是荣华富贵，恐怕连相府百条性命……想到这里，沈文渊的心头蒙上一层更深的阴霾。
林清羽竟然消失在妙仙山深处，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地方，对于凡俗权势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是真正的禁忌之地。
“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沈文渊压下翻腾的思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回主子，己用‘化骨水’处理，绝无痕迹可查。”
玄策连忙回答，声音依旧带着颤音。
那化骨水的霸道，他亲眼所见，片刻之间，血肉骨骼皆化为黄水，渗入泥土，再无踪影。
“嗯。”
沈文渊淡淡应了一声，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下来，“那东西，加派人手，就算把靖国公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随即又变得深沉难测：“妙仙山……超然物外，但并非无隙可乘。
千百年来，难道就从未有过弟子下山沾染红尘？
难道就从未有过凡俗势力，能与他们搭上一丝半缕的联系？
林清羽既然进去了，就不能让她活着回来，更不能让她有机会借助仙门之力查到任何东西！”
他抬起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出鞘的冰刃，首射向玄策：“传令，让玄影和玄冥，从漠北回来。”
玄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与恐惧，甚至连身体的颤抖都瞬间停止了。
玄影，玄冥！
那是主人手中最锋利、也最神秘的两把刀！
他从未见过他们，他们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据说修为早己超越凡俗武学的范畴，触摸到了某种神秘的领域。
他们常年游走于各地，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处理那些连“暗刃”都无法触及的、最艰巨、最隐秘、甚至……最非人的任务。
如今，为了一个林清羽，主人竟然要动用他们？
“是！
属下……属下即刻去办！”
玄策不敢有丝毫质疑，更不敢多问一句，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一响。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如青烟般消散在书房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文渊独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得明亮，另外半边则隐没在深深的阴影里，明暗交错，使得他儒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诡谲。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指尖揉着眉心。
林清羽必须死。
不仅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掐断一切可能引火烧身的线索。
林正风查到的，绝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党争倾轧，还有他沈氏一族的命脉。
“妙仙山……”他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混合着强烈忌惮与不甘野心的复杂神色，“你们最好真的只问仙道，不理凡尘。
高高在上，坐看云起云落……”否则……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迟疑，只剩下决绝的狠厉。
即便那是凡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境，他沈文渊，倾尽所有，也要碰上一碰！
为了沈家百年基业，为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没有退路，沈家不能在他这断了辉煌，否则哪有颜面下去面对列祖列宗。
他铺开一张特制的、暗含金线的信笺，取过那支御赐的狼毫笔，蘸饱了浓墨。
笔锋落下，凌厉如刀，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与森然杀机。
这封信，将通过最隐秘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那片黄沙漫天的漠北，送往那两个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名字手中。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凶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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